【Vmin】深山木（一）
楔子
不是每个故事，都能很轻易的讲给大家听。可总有一些故事，无论多么苦难，也不能被随随便便扔在时光的漫漫长河之中。
听说，古有高山，凌云之巅，山有深谷，暗无天日。
那深山幽谷中，盘根错节的生长着树木，在黑暗里扎根，向遥不可及的光明生长。
闲云野鹤的诗人无意之中得见，深而狭小的贫瘠幽暗之地，那树长得高壮，长得密集，枝丫盘绕，不分你我。
是以浪漫的诗人，吟出一句“愿作深山木，枝枝连理生。”
若当真要去讲这个故事，也只有这个词，能担得起那向阳而生的勇，和比翼连枝的情了。
一
金泰亨出门之前，看了一眼手机。不知道哪个APP给他推送，说今天是立秋。
“立秋，初候凉风至，二候白露降，三候寒蝉鸣。”
金泰亨难得有闲心情点开推送看了一眼，屏幕弹出这句无比文艺的话，这话不太是金泰亨的风格，他扫了一眼，长按电源键，关机，打开窗户看了一眼，楼下没有人。
金泰亨就把手机从七楼扔下去了。
逃亡的路很黑，很急，金泰亨把卫衣的帽子拉上，捂得很严实，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流，和他急促的喘息在唇边会合，一起消散在微凉夜风中。
凉风至，金泰亨心里默默的回想最后看见的那句话，立秋了，降温了，冬天也要来了。
“金、泰、亨。”
有人念着他的名字，用不怀好意的语气——玩味的、压迫的，好像金泰亨是他手中的玩物，好像下一秒就能像撕开一张纸一样撕碎他。
那个人坐到金泰亨的对面，目光和语气一般令人不悦。
金泰亨从沉默的思索中被叫出来，看着对面的人。
宋承珉。
一个判了死刑，都能逃出来换一个身份招摇过市的毒枭。
确定了一下对面人的身份，金泰亨在对方那般诡异的目光下挑了挑眉，端起手边根本就是故作客气摆上的茶，无所谓的喝了一口。
金泰亨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宋承珉眼睛里，他根本就不怕有毒，这让宋承珉彻底被挑起了兴趣，他非常给面子的主动开口：
“我凭什么相信你？”
做的都是刀尖上的活计，这个问题比“你吃了吗？”还要常见，可如果说话的人身后站着一群荷枪实弹的亡命毒贩，这话听起来就不那么普通了。
“这话该我问您，宋先生，”金泰亨放下茶杯，“您的人出卖了我，还是在那群废物警/察/的手里，一问就招了——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是您指使的。”
“哦？”宋承珉神态不变，“那你还敢来找我。”
“毁了我对您没好处，”金泰亨道，“三年来，我为您提供了多少警/方的情报，我为我们曾经的友好合作关系的破裂表示遗憾。”
宋承珉没说话，金泰亨在消耗他对他的兴趣。
“所以我希望继续合作下去，毕竟我们仍可以各取所需，”金泰亨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，“我手上，有近三个月的警/方调查进度报告，有未来两周警/方行动的申请表，有出卖我的那个混蛋王普成的全部供词，还有……”
宋承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，金泰亨敏感的捕捉到，得意的继续说下去。
“还有C区边防部署图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
“活下去，给我钱，”金泰亨毫不犹豫道，“另外，我从一个悠闲自在的缉毒特警，被人拉到你们这个沼泽地域里来，怎么说，宋先生也得给我报个仇吧。”
宋承珉做了一个“请讲”的手势。
“王普成在警/方手里，我不为难你，不过我记得他有个孪生哥哥？”
宋承珉笑了，金泰亨也笑了。
这是一件谁都能想到的事情，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，简单到只需要一个眼神，就有人走进来。
金泰亨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完全聚焦在刚刚走进来的人身上，他在一直压迫呼吸才保持住的冷静里突然晕眩，差一点就被撕碎全部伪装的外壳。
天地翻转，时光倒流。金泰亨的眼前出现一件满是泥泞、臭气熏天的作训服。那个时候他们都才被选进特训营，随之而来就是高强度的抗压训练，三天三夜不许人合眼，最后一个小时一对一格斗，不论招式，不许发疯，时间不到不能停，吹哨后站着的去洗澡，躺地上的做仰卧起坐，直到洗澡的出来再一起休息。
时间到，吹哨的那一刻，只有两个人还站着，其中就有金泰亨。
金泰亨和那个人一起去洗澡，澡堂没有隔间，就一根水管子在头顶，管子上挖了洞，一通水就往下浇，凉的。可他们没有什么要顾忌的了，他们必须快点洗，让外面挨罚的兄弟们赶紧起来。于是直接先站在凉水底下冲，冲的清醒几分再开始脱衣服，衣服都扔地上，从看不出颜色的布料里渗出的泥水流淌到两个人脚下，结果还没有他们的脚脏。
洗干净了，两个人才算真的看清楚了对方的脸。
“你长得真像个小屁孩，”两个人一起穿衣服，金泰亨嘴欠道。
“你长得真像个小白脸，”对方毫不犹豫的还击，就像刚刚两个人对打的时候一样。
“我叫金泰亨，”金泰亨穿好了站起来，拍电视剧似的用手甩甩头发，“你叫什么？”
对方没理他，取了自己的盆把脏的不堪入目的作训服扔进去，送给金泰亨一个白眼和简洁利落的三个字：
“朴智旻。”
这三个字从此刻进了金泰亨的生命里，带着并肩作战，带着阳光灿烂，带着风雨飘摇，带着鲜血淋漓。
收到朴智旻牺牲的消息，金泰亨捏着一张照片和上级专门送来的朴智旻的遗书，没哭，沉默了三天三夜，差一点把印着少年明媚笑颜的相片吃下去。
回过神来，金泰亨自请调去了缉毒，朴智旻曾经作战的地方。他毫无顾虑，不要命的去接最玩命的任务。
一直到现在。
金泰亨从没想过，还能见到那张像小屁孩一样的娃娃脸。
可对方毫无感情的扫了金泰亨一眼，那是机器人一般冷漠的眼神，就那么一下，就把金泰亨从致命的晃神中踢了出来。
朴智旻从来没有过这种眼神。
随后有人跟着那个人进来，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丢在地上。地上的人被封了口，绝望的嘶吼从喉咙挤压而出，打破夜晚的沉寂，打破金泰亨的茫然。
“金警官，认识他？”宋承珉抬头，用下巴指指那个刚刚带头进来的人，那个让金泰亨呆滞了两秒的人，那个……和朴智旻一模一样的人。
“不认识，但美人都让人喜欢，”金泰亨感觉到一滴冷汗从耳后落下，划过脖颈，消失在领口间。他闻到了失误的气息，他的节奏完全失控，只能靠他自己扳回来，“这么白净，杀过人吗？”
宋承珉沉默两秒，收回了凝视金泰亨的目光，转而打量起地上挣扎的人，“孪生哥哥……是他吧，金警官？”
“是，”金泰亨强硬的控制自己的眼睛死盯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人，伸出手，“给我把枪。”
没有人动。
金泰亨看着宋承珉。
“不好意思，金警官，今天晚上咱俩都别见血腥，让他们代劳吧。”
不会让他有武器，金泰亨一瞬清明，宋承珉根本不信任自己，他眨了一下眼睛，放下了手。
“保证死透，多谢，”金泰亨道。
话音刚落，那个被金泰亨为了掩饰而故意嘲笑“杀过人吗？”的人，那个和朴智旻一模一样的人，抬起手，枪声连响，一片血泊。
那人依旧面无表情，眼神里也没有丝毫情感。
金泰亨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。
左手拿枪。
“你要是非要和我们不一样，你就自生自灭，我没有闲工夫单独教你，明白吗！”
教官好像就在金泰亨耳边嘶吼。
而当年的朴智旻，本事在身，盛气凌人，挨完训后，丝毫不改，继续左手拿枪，当着教官的面扣动扳机。
十枪，92环。
是左手拿枪。
“满意吗，金警官？”宋承珉庆祝似的鼓了两下掌，再次把金泰亨扯回危机四伏的现实。
“当然，”金泰亨扯出一个笑容回答，“合作愉快。”
“所以我要告诉宋先生，您明天晚上在汉西渡口的绝、密、交易恐怕需要立即停止，”金泰亨再一次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，自从见到朴智旻，意识到他的爱人还活着 他整个人的节奏完全混乱，可现在他就算错一拍呼吸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，“已经有不少警/察赶过去了。”
金泰亨把重音咬的很重，就好像要把他的舌头咬下来似的。宋承珉一度看戏般的模样终于僵硬，他想起来，这个交易只有几个心腹知道。
“王普成卖您卖的很彻底，”露出玩味笑容的人变成了金泰亨，“您的识人之明，还需多加提升。”
宋承珉再看金泰亨的眼神，所有轻薄不屑之意尽消，三分打量七分杀意，甚至已经有子弹上膛的声音狰狞的撕破和平的表象。
金泰亨只是笑着。
“去，让田柾国停止交易，赶紧回来，”宋承珉给身后那个一直离他最近的保镖下了任务，训练有素的人立刻离开执行。
金泰亨一口气突然就顺畅了，那是上亿的交易，他至少得到了宋承珉三分信任。
“哦，金警官，”宋承珉站起身，“保证您活着，那只有我眼皮底下安全。”
金泰亨挑了挑眉。
“这样，金警官不是喜欢美人儿？”宋承珉突然笑起来，扭头看看朴智旻，“把你给他，怎么样？”
“怎么样啊，智旻？”
宋承珉还在用那种近乎调戏的口吻说话，殊不知每一个字都砸在金泰亨的血肉模糊的心里。
朴智旻什么话都没说。
“那就这么定了，啊，祝金警官，好运。”
宋承珉说完，就真的再也不回头的离开。朴智旻就跟在他后面。
踏进夜幕的那刻，朴智旻回头，和一道炽热到燃烧那些苦难岁月的视线相撞。
霎那永恒。
从此，他们毫不犹豫的踏进地狱。
却为天堂而活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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